山东曹县仵楼乡后张楼村民兵连长田永亮因学雷锋做好事被迫四进四出精神病院的经历，当属今日拍案惊奇。经医生诊断，活雷锋田永亮没病。那么，“毛病”到底出在哪里？
12月1日，一场飞雪染白鲁西南。在记者去田永亮家的路上，县武装部同志指着脚下白茫茫的平坦公路说：“这是田永亮带着学雷锋小组成员修的路，叫‘雷锋路’。”27岁的田永亮被山东人形容“很洒利的小伙儿”。
田永亮给人的第一印象：语速超常。
田家三间房，东屋做了“雷锋展室”，堂屋奖状一排，军帽及“学雷锋标兵”证书供在特制镜框内。奇怪的是所有奖状上的姓名都是田伟。田永亮摇摇头，嗨了一声：“1992年改的，去年改回来的。”1992—1997年，田永亮苦笑着回首田伟走过的苦涩之路。
1987年12月，田永亮15岁不满，在抚顺81815部队雷锋团当兵，同行老乡136人。该团以弘扬雷锋精神为主，做好事，做报告，团员担负着全国600多所大中小学校的义务辅导员。军旅四年，田永亮的档案上有了如下记载：学雷锋标兵、顺城区人大代表、十大精英最佳青年、三等功。退伍时，得书两本，《雷锋故事》，《接过雷锋的枪》，政委张怀先给他题字：永做雷锋传人。
14—19岁，人生观树立阶段，雷锋作为田永亮的精神偶像深深印刻在他心头，他向首长敬礼发誓：“不辜负首长期望，永做雷锋传人。”
田永亮胸中的精神圣火没因退伍而退热。
1991年12月，脱下军装的田永亮绕道北京看望未婚妻父亲。在京一周时间，田永亮扫院子，帮邻居搓煤球，抱冬贮白菜，给学生讲雷锋故事。一日中，助人为乐，不亦乐乎。岳父见状，心存疑惑：莫非在部队学傻了？不久，岳父到曹县，退回彩礼1000元给永亮父亲：“给永亮瞧病，瞧好了再谈婚事。”田永亮困惑：“在部队很正常的行为，在地方上咋成毛病了呢？”1992年春节前，一场大雪覆盖曹县。清晨，田永亮扛锹提铲，茫茫雪地上，一条路延伸开来。3小时后，他甩了棉袄，身穿秋衣，哼着“接过雷锋的枪”来到父亲诊所。中医田慈亭正在为一村民看病。田永亮见病人用12公斤小麦顶药费，劝父亲不要小麦，并给了病人10元钱。田慈亭想起未来亲家的话，“不错，都是部队闹的。”隔日，田永亮患重感冒，田慈亭给他输液时加了四支冬眠灵。待田永亮清醒，1992年2月27日，他已躺在商丘精神病院的病床上，家人正向医生主诉退伍军人所为的诸般傻事。愤懑、羞辱、抗争的情绪涌上田永亮心头，他掀开被子，流泪骂父亲，求姐姐：“你们把我弄到这地方，我以后怎么见人？你们怎么不为我想想？！”激动、狂怒的田永亮被医生按狂躁性病人处理打了镇静剂。第三天，田永亮给医生一个安静乖巧的印象，并协助护士做事，他希望早日出院。但田慈亭交待家人，等他回来后再出院。此时，田慈亭北上抚顺，到雷锋团讨说法——是否有病。没病则已，有病讨钱治病。
田永亮虽住院10天，精神病人的帽子却戴了5年。
“田家二小子在部队学傻了”，谣言出村了，回音痛在他心头。田永亮不得已在家闷坐一个月，《雷锋故事》反复看，是否继续学雷锋反复想。思考榜样为何失色，不解自己对别人春天般温暖，别人为何对自己严冬般冷酷？他思念部队，想念战友。他到县城寻找雷锋班副班长刘洪福，见到也被人说成“有病”的刘洪福，两人心病相连，痛苦流泪。刘洪福劝战友：“他吹他的冷风，咱学咱的雷锋。咱不做传人，谁做传人？咱是正宗传人。”回村后，田永亮改名田伟。他怀疑自己做雷锋精神的传灯之人能否持久？能否永亮圣火？
下半年，田永亮组织起学雷锋小组，他说：“一人学雷锋，冷风呼呼灌，学的人多了，空当没了，冷风就吹不进来了。”
这年，李发柱、高爱忠在吹着“跟着傻子转的人肯定也傻”的冷风中，与田永亮组成学雷锋三人小组。
1994年，后张楼村得京九铁路占地款6万余元，某干部欲占为私有吃利息。田永亮得知，质问正在喝酒的村干部：“你像不像党员？”村干部回答：“党不党没有讲，员不员都为钱，这事你管不着。”田永亮火了：“你说这话就不配做党员。”“不配，我还不想干呢。”村干部借着酒劲当场写了退党申请，田永亮把申请交给大队党支部。当晚，村干部结集族人二十多口涌到田永亮家，口喊“砸烂姓田的一家”。田慈亭出门赔笑挡驾：“永亮有病，住过院，求老少爷们，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众人说：“有病就去医院扎针，以后少管闲事。”无奈，田慈亭拽着儿子二进商丘精神病院躲了9天。
田永亮因背着“神经蛋”的傻名，几次恋爱失败。1994年冬，经人介绍结识了张玉萍。他问张玉萍：“你看我傻不傻？”接触几次后，他再问：“如果你同意谈，就得支持我干傻事，要不就别谈了。”数月后，张玉萍决定嫁给“脑筋特好使，心眼儿特实诚”的田永亮。张玉萍父母经明察暗访后阻止女儿：“不要嫁给神经蛋。”无奈张玉萍拉着田永亮到阎店楼一民间诊所再做检查，结果正常。但张玉萍父母仍不同意：“你与田家结亲，咱就断亲，不给嫁妆，不准登门，迎亲的人不准进村。”张玉萍对娘家下了决绝之心。1995年“八一”建军节这天，张家躲亲，张玉萍空手出门。“我是俺村最没光彩的出门子闺女。”时隔4年，张玉萍怀抱孩子含泪道，“结婚前难，结婚后还难。我说永亮没病，可有人非说他有病。”
1996年早春2月，田永亮和妻子买来彩纸，一夜未睡，写了30多幅标语：“隆重纪念毛主席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发表33周年”、“弘扬雷锋精神”、“永走雷锋道路”、“共创雷锋业绩，争做雷锋传人”等和广告一则：“在雷锋月到来之际，如有单位宣讲雷锋事迹，请与田慈亭诊所联系。”晨5时许，亢奋中的田永亮和妻子在早春清寒的空气中，提着冒着热气的糨糊在街巷和父亲诊所内张贴。3小时后，田慈亭耳畔灌满了这样的话：“永亮又犯病了，赶紧去医院扎针吧。”一天内，乡亲们戳点着标语笑说神经蛋病症种种。几天后，标语和广告被撕成条。“当时我心里难受极了。”田永亮不堪回首。让他稍稍欣慰的是张楼小学请他讲演5分钟。他首先向学生提三个问题：“知道雷锋是谁的请举手。”多数人举手。“雷锋是男是女？”举手过半。“为什么学雷锋？”少数人举手。“好，现在我给你们讲雷锋故事和为什么学习他。”头场春雨中，“雷锋”在学校驻足两个半小时。
5月，田永亮回部队，在雷锋团一倾心中委屈、困惑、惯怒并寻求支撑。团长孙承彦开导他：“部队作风在地方上行不通的时候才是考验人的时候。在地方上，有你这种心情的战士很多，傻子一时好当，当一辈子傻子难啊。社会上流传着‘雷锋三月来了四月走，他在中国没户口’，希望他在你们村落户。”在雷锋团一周，田永亮为雷锋落后张楼尽收资料。不久，他家东屋布置成了“雷锋展室”，迄今参观者6000余人。展室内，他二进雷锋团的照片均戴墨镜，他解释：“我已不是正式军人了，有可能，还愿在雷锋团当一回兵。”
田永亮学雷锋的事迹及遭遇传到曹县武装部，菏泽军分区政治部前来采访他和群众。就神经蛋谣传，群众说：“永亮这种人太少了，正常的反被认为不正常，委屈了他。”
学雷锋小组成员反问：“说他傻，那我们是否也傻？”
采访组为得出最权威结论，1997年11月30日，携田永亮再入商丘精神病院。经商丘司法鉴定委员会成员兼精神卫生委员会成员、主任医师周仁意、副主任医师何传才、主治医师陈恩民、王宗元四位专家的心理测试和多项检查，结论是“无精神异常”。专家们严肃地说：“田永亮同志得的是‘雷锋病’，希望得这种‘病’的人越多越好。”
采访组鼓励田永亮：“田伟这名不叫了吧，雷锋精神会永远亮下去的。”
1998年3月3日，中共菏泽地委、菏泽地区行署、菏泽军分区号召全区“向田永亮同志学习”，弘扬雷锋精神和社会主义新风正气。
世俗人称田永亮傻，是因为他干了如下傻事。
他退伍回家第一件事是调查村中孤寡老人情况。他家隔壁有一病弱光棍兄弟王永真和王永山，王家破败不堪，兄弟俩入土半截。田永亮得知后天天提饭携汤送温暖。1995年初冬，患肺病的王永真病重，新婚三月的田永亮住到他家。一次，王永真被痰噎住，田永亮嘴对嘴为老人吸痰，老人的生命延缓至来年春节。正月十九，半躺在田永亮怀中的王永真边淌泪边吃饺子：“恐怕这是我最后一个春节了。”王永真死后，田永亮给他穿上军装，办了丧事。每年清明，田永亮都为他上坟。他说他这么做是为让其他孤寡老人感到他们死后也有人给添土。信基督的王永山现已改信雷锋。
1995年春，木工户洪山患精神分裂症，手执斧头，见谁砍谁。田永亮让户妻住进自己家，他来降服户洪山。每天，田永亮不仅要忍受冒险搏击的疲惫，还要忍下村民的闲话：“两个神经蛋打架才好看哩。”户总怀疑别人加害于他，拒绝吃药。田永亮就让他眼见自己吞下谷维素等药品，然后喂他。常言精神病七分养，田永亮杀了自家8只鸡调养这个“给社会添了很多麻烦”的男人。3个月后，户精神正常，外出打工寄回2000元。户妻给田永亮磕头：“大侄子，你舍命保住了俺家。”
1996年4月，田永亮送病号赵雷去医院，返村后发现家中彩电失窃，后得知惯偷A想买辆运输车致富，故把田家彩电卖了1380元，但还缺1200元。田永亮主动登门：“你想致富，好事，钱不够，我借你。”A在满面愧色中接过钱，彩电一事谁也没提。“那以后，A黑夜白日跑运输，腰里有钱了，再没干过给社会添乱的事。”用2580元买人从良，田永亮斩钉截铁：“值！”田永亮认为“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话已被部分聪明人弄丢了一半，只想人人为我，结果是感觉人人坑我。在不良风气下呼吸困难的聪明人自然要呼唤“傻子”雷锋。
针对社会上的歪风邪气，田永亮激动地站起来，语速极快地说：“强调扫黄打非就说明黄毒泛滥；严防走私叫得响，反映走私猖獗；呼唤雷锋的时候，遗憾雷锋离我们远去。我是雷锋团的人，接过雷锋的枪，合情合理，很正常。在部分人视我有病的时候，只能说他有病。”遭遇过集体冷血的田永亮举例：“张三有难唤雷锋，雷锋不应，张三失望咒骂报复。李四有难唤张三，张三推托。装聋作哑的张三李四多了，出现要钱才救落水儿童的冷血动物也就不奇怪了。”田永亮愿以自己的行为感动张三传染李四带动王五。“大家的血都是滚热的，致富就快，办事就不难了。”目前，田永亮和他的18人学雷锋小组担负着全村科技致富奔小康的重任。
“当市场经济下的富雷锋”，1994年开始，田永亮在新形势下给自己定位。“做科技致富的带头人就是学雷锋做好事，好事局限在打水扫地扶老携幼上是表象学雷锋。”田永亮理解的雷锋精神———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穷雷锋，没人学，富雷锋才有号召力。”几年来，田永亮做过18种生意。张玉萍夸他：“脑瓜灵得很，干什么成什么，从没赔过钱。”他赚来的钱，部分资助别人致富，张玉萍又说他是“过路财神”。
他家门楣上贴着科技信息协会的条幅，旁设一信箱，致富信息四方汇集。每日，18个“雷锋团编外战士”就如何使后张楼翻身动足脑筋。首先尝试的是开发庭院经济。田永亮在自家庭院内盖了塑料大棚，种植双孢菇和韭黄，当年见效。田永亮把它称为一条短平快的致富路。目前，20多户村民在院内盖有塑料大棚。
他曾对全村杏、桃树进行品种改良，户均增收500元。1996年，雷锋小组垫付1700元从商丘买进大葱种子，分发村民时说：“赚了归大家，亏了算我们的。”该年，村民由种葱100多亩到600多亩，户均增收200多元，现在，后张楼有了种葱专业村的称呼。
12月1日，冰天雪地，田永亮从200里地的巨野县驮回脱毒土豆350公斤，试种后推广。12月2日，一体育教师拿着一张纸兴冲冲进门，田永亮仔细看过后说“有门……”
田永亮作为科技信息协会会长和民兵连长给后张楼设计的蓝图是：大葱基地、良种繁育基地、深加工基地、庭院经济、种植养殖一体化……他自信地说：“给我五年时间，让后张楼人都变成‘傻子’富雷锋。”
鲁迅在论述“生活的意义与价值”时说：“傻子和傻子结合起来，一起发傻地向前进，社会才能进步。世界上的事本来是傻子干出来的，那些聪明人为着名利而钻营，干了不光彩的事情，把世界推入黑暗深渊，结果他们也跟着沉沦了，而世界仍然在傻子手里，把它推向前进。世界是傻子的世界啊！”
活在傻子世界里的聪明人，田永亮的故事能否感染你在心里给雷锋上个户口？哪怕是暂时的。
摘自《北京青年报》
